在我爷爷那辈，本家兄弟他年龄最小，我父亲叫他小叔，我叫他小爷。小爷去逝已经两年了，但我始终无法忘怀，梦中时常有他那高大的身影。
小爷身强体壮，满脸的络缌胡子，年轻时参加过新四军、解放军，端过鬼子的炮楼，参加过淮海战役，还立有战功。解放后部队裁员，他就复员回家种地，尽管政府有优待政策，但他从不向政府伸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乡很穷，农闲时，家家户户拖儿带女出门讨饭，但小爷从不参与，也不让家人出去，宁愿守着苦日子。1960年，家乡发生大饥荒，粮食吃完了，就挖野菜、揭树皮，小爷的两个儿子先后饿死。他当时是村里的仓库保管员，本来可以偷偷给自家拿一点。但他认为仓库里存放的是全村的种粮，是万万动不得的。有一年冬夜，村子里来了一个小偷，偷了大明家的两只鸡，小爷听到有人喊抓小偷，就从被窝爬起来追小偷，一直追了五里地，小偷跑不动了，把鸡扔了，小爷还不罢休，硬是把小偷抓住了，送到公社处理……
直到1980年，家乡分田到户，实行“大包干”，小爷一家凭着自己的勤劳，日子才慢慢好起来。之后又在家里开了一个小商店，他很重信誉，从不短斤少两，村里人争相到他家买东西。我小时候，常常得到他的关照，他家里好吃的，总是毫不吝惜拿出来给我吃，还经常给我讲故事，讲《隋唐演义》、《岳飞传》、《杨家将》，声情并茂，绘声绘色，至今尚有记忆。还有他的新四军抗日，淮海战役的故事，真实动人，令人感叹。那时，我就很佩服他，觉得他正直、无私、勇敢。
后来，我离开家乡，在外地上大学、参加工作，只有过年回家，才能看见他。每次见到他，他都和我聊天，听我讲外面的世界，他听的很投入。我给他买羽绒服、保暖内衣，他很高兴。小爷年纪慢慢大了，就给小姑招了个上门女婿养老。有一年回家，发现他的话少了，听家人讲，小姑夫做上门女婿时，说好外孙子随小姑姓的，但有了外孙子后，小姑夫变卦了，小爷很生气，感觉伤了自尊，整日沉默寡言。自从他的老伴－－我的小奶奶去世后，他的话更少了。小奶奶一辈子对他言听计从，最听他话的人走了，他觉得更加孤独。慢慢地，小爷老了，身体也每况愈下。80岁以后，他开始糊涂了，我和弟弟回家时，他已分不清谁是谁了。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三年前的春节，他提着尿桶，一点点地往门外挪，几十米的距离，要走上一个多小时，嘴里不停地说：“老了，不行了，不行了！”
两年前，小爷去世了。听父亲说，小爷大小便失禁，经常把屎尿拉到床上，他不愿拖累家人。一天晚上，喝了半斤白酒，极度脆弱的身体无法抵挡白酒的刺激，溘然去世了。（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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