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原的老家,冬至是不吃饺子的。后来进了城讨生活,才知道城里人,在冬至这天是要吃饺子的。
那时候吃饺子,是一件很隆重的事儿,记忆中,一般的人家,一年就吃两次饺子,一次时间是固定的,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吃的是肉馅的,另一次则是不固定的,是在头茬韭菜成熟的日子里。
老家有一条河,将巨大黄土塬一分为二,河北面的叫北塬,河南面的就叫南塬,北塬的大部分人家把饺子称之为扁食,在南塬的大部分人家,称饺子为角儿。
在南塬的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片韭菜地,三四月间,天气逐渐炎热起来,蛰伏了半年的韭菜已经长高,旱地里的韭菜除了浓烈的韭香味儿,还有微微的辣味,那是一年中最先见到的绿菜。趁着吃了早饭的空,祖父便去割韭菜,蹲在地上,嘴里噙着旱烟袋子,左手轻轻的握住一把韭菜,右手将镰刀搭在地皮上,迅速一拉,再抖抖上面的泥土,掉在地上的一两根也要捡起来,祖父总是一边割着韭菜,一边说:这人啊,就和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有一茬有墒就长的好,有一茬天旱,就长的不好。
割回来的韭菜要择干净,一根一根的从左手到右手,将根部的干皮择掉,在清水里洗上一两遍,然后放在高粱秆做的篦子上。晌午日头长,从地里回来,先要和面,包角儿得用细白面,这是磨面时候专门攒起来的,屋里几个人,能用多少面,母亲都一清二楚,用木葫芦做的小瓢小心翼翼的将细白面舀到瓷盆里,然后兑好和面的温水,左手倒水,右手将面粉打成絮,再揉成一个光溜溜的面团,母亲说,面要和到三光,手光面光盆光,一点都不能给浪费了。
韭菜被切成很小的段,从挂在窑顶的小笼里取出来两三个鸡蛋,打开到碗里,用筷子搅匀,父亲坐在锅台前生火,母亲炒着鸡蛋,孩子们只能远远的看着,贪婪的闻着炒鸡蛋的香味儿,炒完了鸡蛋,再将切好的韭菜倒入热锅里,将锅里仅剩的一点点油都沾完,舀出来再将炒好的鸡蛋倒进去,每次,母亲都要留筷子头大小的三块鸡蛋,给三个孩子一人一口去解馋。
面已经醒好,先用刀切一块,仔细揉几遍再搓成条后,掐成大小均匀的小疙瘩,再用小擀面杖擀成皮,擀角儿皮得一手握着面皮在擀杖下面转,一手推擀杖,母亲的手很快,不一会,皮就擀好,父亲便和母亲一起,皮上放上馅儿,两手轻轻一捏,便是一个圆滚滚的角儿,渐渐的,角儿就整整齐齐的在篦子上站成了几行,多少馅多少面,几乎每次都不会有太大的出入,不会剩面也不会剩馅儿。
父亲已经将锅里的水烧开,母亲端着盛满角儿的篦子,掀开锅盖,角儿便噗通噗通的下了锅,盖上锅盖,烧三开后,母亲用笊篱先捞出来一个给父亲尝,父亲夹开角儿,咬了一口,点头说熟了,母亲这才将角儿从锅里捞出来,角儿要一次性捞完,屋里几个人就捞几碗,孩子们早就已经等不及了,拿着碗,站在旁边,角儿从笊篱上滚到碗里,便端着各自的碗蹲到门口的阴凉处或者树荫下,夹开角儿,韭菜的香味瞬间便四溢开来,一边使劲的吹着热气,一边笨拙的用筷子扒进嘴里,即使很烫嘴,也全然不顾。
吃了这一顿的角儿,下一顿就要等到来年的大年初一了,这一顿角儿,是肉馅的,若是换成素馅的,会被人笑话,每户人家,不管这一年是贫还是富,是苦还是乐,这一顿藏着秘密的角儿都不能少。
年三十,上了祖坟剃了头,父亲提着铁锹,挎着一个小笼,将盖在萝卜窖上的玉米秆和糜子杆扒开后,用铁锹翻去上面的浮土,从泥土里将三个月前就已经埋好的白萝卜挖出来放进笼里,提到院里,刷去上面的泥土,刮掉须根,洗干净后,用擦子擦成细丝,再下到开水里焯一遍,用纱布过滤掉水以后,捏成一个团儿。
等到天黑后,给各路神仙上完了香,放完了焰火,辛苦了一年的一家人便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晚辈们要给长辈们敬酒,孩子们还是坐不住,没多久就跑到村子里找自个的伴儿玩耍,而母亲则独自一个人开始包一家人的这顿角儿。肉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除去平日里四邻八乡或者亲戚好友的婚丧嫁娶之外,只有在过年才能吃上肉,提前买回来的肉,大部分都已经煮熟,只留一小块,充当这顿角儿的主角。家里有个小案板,平时不用,年三十的晚上母亲将小案板取出来,擦干净后,将肉先切成块,再将葱切进去后,双手持菜刀来回的剁,除夕的夜里,除了焰火声和欢笑声,每家每户的屋里都出会传出来剁肉的声,咚咚铛铛,从旧的一年剁到新的一年。
肉馅剁好,和焯好的萝卜拌再一起,用来包角儿的肉肥瘦相宜,不用再放油,除夕这一夜,是不能睡的,一家人要熬年,因而,包角儿不用那么急,也不用父亲帮忙,母亲一个人一边擀皮一边包饺子,收音机里传来的声儿时有时无,父亲总是不停的将天线转来转去,实在听不清楚了,就用手捏住天线,收音机里的滋滋声就小了些许。
已经下半夜了,包好的角儿整齐而又安静的站在篦子上,孩子们还都没有回来,父亲继续守着收音机听,母亲捂着被子坐在炕头,等鸡叫一遍了,父亲便取来一把香点着,从屋里的灶王爷开始敬起,一直敬到大门外,敬完了香,孩子们也就回来了,父亲从炕头取出来被焙干的鞭炮,挑在一根木棍上,站在院里点着,将神仙们都给接回来。
神仙们带着雪回来了,洋洋洒洒的从天上落下,来的突然,却又像是提前都准备好的,等到鸡叫三遍了,天微微亮,父亲便开始一边生火烧水,一边剥好蒜头,放入蒜臼里捣烂,母亲也下炕,将角儿都端到锅头上。不一会水开了,角儿下了锅,母亲说是肉馅儿,要多滚几遍,等差不多了,依旧捞一个出来,先给父亲尝一尝,父亲点头说熟了,母亲先捞上一碗,让父亲端倒院里,这一碗,是先要敬神的,然后才一碗一碗的捞好,摆在炕上,等捞完了,屋里的人才端起碗,将蒜汁和酸菜水调和再一起的汁水浇上,迫不及待的咬开,这一顿角儿,已经足足等了一年。
初一早上的角儿里藏着秘密,那是母亲在包角儿的时候就藏好的,屋里有几口人,就包几个藏有硬钱币的角儿,谁要第一口咬出来一个有钱儿的角儿,那他在新的一年里将会有好运气,即使第一口咬不出来也不要紧,后面能吃出来也行。吃出来钱儿的人很开心,吃不出来的人就着急起来,可毕竟肚子太小,有时,撑的都弯不下腰了,可还是没吃出钱儿来,难免有些不快,尤其是孩子们,都要快急到落泪的份上,父亲和母亲便会悄悄的将吃出来的钱儿重新塞到角儿里面,故意捞给孩子们吃,直到他们破涕为笑,将钱儿含在嘴里都不舍得吐出来。
大地被雪盖住了,白茫茫的不见边儿,推开门,抬起的脚又放下来,没人舍得在这雪地里踩上一个印儿,屋里的香气伴着热气,被门外的寒风又吹了进来,打着旋的在屋里来回飘荡,欢快的笑语和角儿的香味,最终停留再了窑顶上,等着孩子们归来。
可孩子们已经离开的太久太久,也许,他们只是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作者单位:双龙煤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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