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四季以吃玉米面为主，偶尔也吃麦面做的面条或馒头，那是母亲让我们解馋的。

玉米面做的饭食，口感涩而不筋道，吃几次就没胃口了，但母亲做饭很用心，把普通的玉米面做成不同的花样，诸如玉米面驴蹄子、杠子馍、玉米面饸络（掺入少许麦面）、凉鱼…这样就调动起了我们兄妹三人的胃口。饭一出锅，我们兄妹三人一人一碗，端着就狼吞虎咽起来，尤其是我和哥哥，一碗那是不够的，往往都是抢着舀第二碗。妈妈就会笑着说：“你们都别急，饭够你们吃的！”

最让我难忘的就是母亲用玉米面做的凉鱼了。夏季天气热，搅在锅里的玉米面糊熟了后，母亲拿来一个大盆，倒入几瓢清凉的泉水，左手端着一个底部有眼的锣锣子，右手用铁勺将熟面糊倒入里面，那熟面糊在相互的挤压下，沿着锣锣底部的眼流出来，这时我们兄妹三个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一个人拿着炒菜的铲子，顺着盆边轻轻的转，母亲说这样是为了防止凉鱼沓在一起，为了漏鱼更长。只见流出来的漏鱼，均匀细长，活似长条鱼，但比长条鱼看相好，颜色黄亮，身子细长，两头尖细。我们把这叫凉鱼，也叫漏鱼，还叫搅团鱼鱼。

母亲漏好凉鱼，就开始切葱、韭菜、大青菜等，统一在锅里一炒后，盛在盘子里，我们把这叫葱花，一会儿调凉鱼用的。此时将炒锅洗干净，晾干，倒入少许油，准备小半碗自家酿造的红醋，待油温六成热时，倒入醋。那个炝醋的味道真是太香了，会弥漫整个厨房。在炝过的醋中加入开水，放入盐、调料、放入西红柿丁，准备就绪，开饭喽！赶快洗手，叫父亲吃饭了。

母亲给我们一人盛一碗凉鱼，浇上醋汤汁，我夹些葱花和油泼辣子，倒上酱油，用筷子绕着碗沿慢慢地搅匀。倘若沿碗中间直来直去的搅动，那些鱼鱼多半都夭折了，成了凉鱼糊糊了，没了看相，吃着也不香。这时看碗里，黄色的鱼鱼，绿色的蔬菜，白色的葱丝，红色的番茄，黑红色的酱油，还有那油泼辣子夹杂其中，真是红红绿绿，看着都特别有食欲。这时，用筷子沿碗往嘴里送上一筷子，让凉鱼在嘴里稍作停留，就感到了那辣子的辣，醋的酸，蔬菜的爽口，还有那说不上来的香，这时舌头一卷，全咽下去，那种麻麻辣辣、凉飕飕、滑滑的感觉，从舌头很快就蔓延至胃里了。

每次母亲做漏鱼，都会给锅里留些熟面糊，她说父亲爱吃搅团，还说搅团吃了实在点儿，我是想不通，能实在在哪里呢？不就是形状不一样而已嘛！

冬天太冷了，母亲不再做漏鱼了。玉米面糊熟了，母亲把风箱上盖的长方形薄石板擦干净，均匀洒些凉水，拿来瓷盘子，洋瓷大盘子用凉水一冲，然后用铁勺把熟面糊盛进大大小小的盘子里，也均匀的倒在石盖子上，约两公分厚。晾凉后，母亲用刀把搅团切成小块。这时菜园子也没有蔬菜了，母亲就从咸菜瓮里捞一把雪里蕻菜叶子，也有红白萝卜什么的，切好后放在锅里一炒，也是红红绿绿的。水烧开后，母亲将那些块状搅团倒进锅里，温火煮上一小会儿，将菜倒入，那搅团立刻就像被包装了一样，卖相特别好看，红黄绿三色夹杂，让人馋涎欲滴。

搅团，在一个冬季都围绕着我们，父亲说冬季吃搅团最好，夏季人干力气活，吃搅团那就是哄上坡，不耐饿，饿了还得硬忍着干到天黑。

大学毕业后，在他乡工作，偶尔还吃凉鱼，大部分都是全用麦面做的。鱼鱼也好，块状也好，表面更溜光，也更筋道，但是吃不出小时候玉米面鱼鱼那样独特的味道了。

去年冬天回家，刚磨了玉米面，我让母亲用它做凉鱼，母亲说用全玉米面做的吃起来有些涩。回忆儿时吃凉鱼，我极力要求用玉米面做，母亲说：“好吧，不过那不好吃的。”

母亲做凉鱼，我帮着捡菜，菜和调料的品种比以前多了，结果做出来的搅团看相好，吃到嘴里，却没有了先前那种令人神醉的感觉了，确如母亲说的那样，涩涩的。父亲在一边看了看说“我吃馍去了。”我知道，父亲是吃着高粱米、玉米、南瓜长大的，那三样东西，用父亲的话说是“到死也不想吃了”。妹妹尝了一口，觉得没味，就悄悄的溜走了，忙了一中午，就剩我和母亲在吃，端着漏鱼，我第一次发起了愁。

母亲在一旁看了看我，笑着说：“现在人生活好了，口头高了，哪能吃惯这上不了席面的东西。以前咱吃不饱，不到吃饭时间都饿了，现在是吃得饱，到饭时也不觉得饿，哪还能吃出原来的味道？”

是啊，小时候，我们肚子饿，狼吞虎咽几碗搅团，是为了给强劲的胃一个交代，现在一日三餐，想吃啥就买啥，细嚼慢咽只是为了给这顿饭做个了结。

年少时那碗香喷喷的漏鱼，一段不曾抹去的记忆。每当看到那一碗碗清淡的漏鱼时，一瞬间，我似乎闻到了黄土地的芳香，看到了母亲在锅台边搅玉米面糊时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想起了母亲手下那劲道爽口的漏鱼。（作者单位：店头电厂筹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