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他在雪地里费力前行,寒冷已经让他几次感觉将要沉沉睡去,但他知道,在前方肯定会有一个村庄,那里有温暖的热炕、善良的人们和足以果腹的饭菜,黄昏前他必须到达,他不能死去,不能在这寒冷的冬日里让自己无声地消失在异乡。雪掩埋了路,右腿的伤口被寒冷撕裂地已经没了感觉,单薄的衣衫紧裹着瘦弱的身躯,他已经走了整整一天,疲惫让他忘记了疼痛。
我还有气,我还能走,他不停自己说。
他闻到了熟悉的烟火味,冰冷的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在不远处,似乎从窑洞的热炕上传出笑声,他拄着棍子,慢慢地挪动,那条伤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那是他几天前在一个破窑洞里生火取暖睡着后被烧伤的,再加上后来的冻伤和感染,整条小腿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
再坚持坚持,他抓起一把雪,捏成团塞进嘴里,寒冷瞬间从腹中弥漫开来,他打了一个激灵,用那条木棍代替了伤腿,笨拙的跛着像极了一只在雪地里觅食的斑鸠。到了,他看到孤零零的老树越来越多,空气中也稍有了点温暖,可再也走不动了,他倒在雪地里,打着滚朝坡下滚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个破窑洞的干草堆里,他忘记了昨晚自己最后是如何来到这里,雪白的阳光洒在雪上,将一丝温暖折到干草堆上,他想动动,但全身已经不听使唤,饥饿已经让他毫无了力气,稍喘几口气后,他扭转头,伸嘴咬住一片干草的叶子用力的咀嚼后咽下去,一片又一片,周边的干草叶子已经被他全部嚼完,身上似乎才有了点力气,他转动着身子,干草堆在身下哗哗作响。
来为牲口取干草的人首先发现了他,紧跟着,很多的人围了过来,他们缩着手,说着他听不明白的话,但他看得出,他们的眼里没有丝毫恶意,片刻后,一名中年妇女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汤递给他,他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身上有了力气,腿伤便开始肆虐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忍不住的呻吟起来,一名中年人凑了过来,看了看他的伤腿,回头和其他人说了几句话,大家都纷纷摇头,唉声叹气。
中午时分,几个孩子凑了过来,用好奇的眼神盯着他看,个子较高的男孩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一个烧熟的土豆递给了他,他来不及剥皮,囫囵吞了下去,孩子们哈哈笑着散去,也许我是个可怜的动物吧,他在想。
天快要黑的时候,又来了几个人,他们没有说话,将干草堆挪的远远的,他顿时恐惧的盯着他们,直到他们在地上铺平后将他抬上去,又抱来一堆干柴,为破窑洞里生了火,周围慢慢的温暖了起来,他们将口袋里的土豆埋到热灰里面,围绕着火堆满声的说话,直到土豆的香味开始蔓延,他们将土豆从火堆里一个个的拨到他的脚下,看着他吃到打嗝,直到外面已经传来了一声鸡叫,人群才四散离去。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很冷,牙也不停使唤的打着颤,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但却冷的让他不停的颤抖,全身如同火炭一样的烫,慢慢地他便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火堆上吊着一个铁缸子,里面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他闻到那是生姜的味道,整条伤腿也被一条旧棉布包了起来,疼痛减轻了很多,地上扔了一堆沾着血水的棉花,他想动,可动不了。
他也不记得过了多少天了,他渐渐的听明白了他们说的一些话,腿上每天都会有人来为他打开棉布,抹上不知是用什么做的草药膏,肿得透明的伤也逐渐慢慢在消退,显露出来脚腕和脚踝,除了在每天打开棉布时几乎已经没了疼痛。
夜里,总会有不同的人来,起先只是围着火堆说话,现在每到夜里,来的人总是带着一种长条形的牌,几个人围在一起玩着他看不懂的游戏,他每次都喜欢坐着身子,大家笑他也笑,大家喊他也喊。
年到了,他的腿伤结了厚厚的痂,有人给他说,等痂都掉了就没事了,一个多月的日子里,他有了足以抵御寒冷的衣裳,虽然破旧不堪、布满补丁,月尽那天,一名老妇人带着剃头刀将他如同毡片一样的头发剃光,为他扣上一顶有些不合大小的棉帽子,下午的时候,几名孩子来到破窑洞跟前,为已经用木柴搭成的门口贴上了火红的春联。
等村里传来第一声爆竹的时候,他探起身子,目光所及之处,大门口都挂了红红的灯笼,他忍不住抽泣起来,在遥远的远方,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让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捡了一条命的他走过数不清的大山,见过数不清的人,乞讨到数不清的食物,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伤痕,狗咬的、跌倒的以及差点让他失去性命的烧伤。
外面传来了叫不上,第一个人为他送来一小碗菜,他看到,最上面盖着一片薄薄的肉片,紧接着,很多人都来了,粉条、豆腐、年糕还有他从未见过和吃过的东西,一个小酒壶里面飘出了浓烈香味,他们还是习惯的围在火堆旁,陪他一直到一声鸡叫后,才各自散去。
冰雪全部已经融化,每天他都会准备被鸟叫声唤醒,寒冷已经远去,阳光也温暖了很多,他的腿伤也完全愈合,只是留下了一大片的疤痕,春天来了,他每天都要去一户人家,看到什么就干什么,夜里了,继续住到破窑洞里,他在墙上密密麻麻的画上了数不清的杠杠,40户人家,他每天都在不同的人家劳作,每次回来,都在墙上画一道记号,他叫他们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学会了赶牲口、犁地、收割庄稼和打场。
他要离开了,再有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下了厚厚的雪,那天夜里,他将剩下的窝窝头和土豆装进袋子,背在背上,拿着来时的那条棍子,一步一步地趁着夜色走出了村,然后转过头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后转身离去消失在了黎明的暮色之中。
那娃,有良心哩。
不知道他最后回到他家里了没有?
要不是咱们胆子大,敢用那偏方,这娃就怕要死在咱村里了。
你去那烂窑洞里再看看,娃在墙上画的记号还在哩。
哎,也不知道这娃过好了没有?
那娃,是咱村的娃。
多年后,在南国的他,想再去一次那里,在厚厚的雪地里笑着打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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