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姑家要60里路,先前跟随祖父去,他总是骑在驴背上,一路上听祖父讲古经,上坡的时候,下了驴背拽着小灰毛驴的尾巴,哼哼着在林间的小道上穿行,整整一天的行程,充满了轻松和期盼。
但这一次,他要独自一个人去。
启程前,母亲给了他两个蒸熟的玉米棒子,出了大门,他从柴堆上抽了根木棍,听老年人说,走路带根棍子,过村庄的时候可以对付野狗,到了水草茂盛的地方敲敲打打的便能够赶走毒蛇。
出村后他朝前方望了望,目的地就在天边,他想,日落前肯定能够到达,在翻过一个深崾岘之后,他到了最近的邻村,这里的人他都基本都认识,叫上名的或者叫不上名的,在这条黄土大塬上,大家最津津乐道的便是说起别家或者别村的事来,就连村里的每一条狗是公还是母,什么样的花色,他都一清二楚,在村头的一个地畔下面有人在土崖上挖了个小窑,里面供着一尊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的佛像,空握的拳头表明,这尊神像曾经有一把武器,只可惜不知道在什么年月丢了,也许被谁家不懂事的小孩子拿去玩,也许被村里来过的小炉匠偷走了,但这都没什么,这尊神像依然是过路人最为敬畏的保护神,他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磕头,起身作揖,宽大的外衣上肘部被母亲有杂色的布料缝补,裤子的膝盖也同样逃脱不了相同的命运,不过这样也好,这身衣服,可以一直穿到秋天,父亲说,等秋天就给换一身新的劳动布衣裳,好看又耐磨。
又翻过两个浅崾岘之后,远远的便可以望见高大的槐树,时候还早,就连日头还挂在东边的天上,这个村庄的人远不比上一个村庄熟悉,但他不用进村,从村边绕过去就要进入到第一道沟里去,时光将黄土切得支离破碎,又长又深的唤做沟,在沟两侧犬牙交错的叫做渠,每一道沟都有自己的名字,渠也一样。下坡比上坡要好走的多,有很多截近的羊肠小道,虽然很陡峭,但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沟底平整但并不宽阔,一条小溪从正中穿过,大片的玉米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来到溪边,俯下身子掬水喝,甘甜沁人心脾,他抹抹嘴,起身跨过小溪,一只灰色的动物从眼前一跃而过,他突然警觉起来,紧紧的握着棍子,小心的沿着地畔放慢了脚步,脑海中迅速的想,那是什么?
一声猫叫声让他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下来,顺着叫声,他看到一只灰褐色的猫正在玉米地里探出头。
我没吃的给你,他在心里说了声,已经到了坡前,路变得又窄又陡,他停顿了一下,猫着腰,倾着身子前行,好在这段路并不是很长,穿过一片黄豆地后,他便上了大路,可周围突然就变得陌生起来,日头虽然高了,却更晒,他坐在路边,掏出一根玉米棒,用手指将玉米粒抠下来,母亲曾说,这样才能把玉米吃的干净,不糟蹋粮食,他想起祖父来,每次吃饭的时候,祖父总用一只手在下巴下接着,饭桌前坐过的地方连一个渣渣都找不到。
前面的村庄吊在一个沟畔上,要从村中穿过才能够下到沟里,但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虽然他们有着同样的双眸和脸,从进村的时候他便紧紧的握着棍子,防止万一有条野狗窜出,晌午时分,村里看不到一个人,也闻不到一点饭菜的味道,他顶着日头快步前行,就在要出村的时候,突然一群人从旁边的围墙下过来,走在前面的两名妇女正将一把雪白的纸钱洒向空中,后面的男人们正在吃力的推着架子车,车上是一副棺材。
为什么晌午出灵?为什么没人拉孝?为什么没有人哭?为什么没有吹鼓手?他脸色苍白的躲到旁边的粗大核桃树后面,紧紧握着木棍,两腿瑟瑟抖动,片刻后,他捏着棍子一口气朝坡下而去,路边的狼牙刺挂破了他的裤腿,在小腿上留下几道血口子,但他完全不知道疼,快到沟底的时候,他重重摔倒在地,黄土扑进了他的眼里、嘴里和鼻子里,直到来到沟底小河边,他远远的看到一群黄牛在悠闲的啃草,脖子上的铃铛脆脆的响,他终于松了口气,有了铃铛他便不再害怕,他用清水干净了腿伤的伤口和脸上的泥土,他想去找放牛的人,哪怕说说话也行,可稍偏西的日头却告诉他得赶紧离开。
眼前的大坡虽然长,但却很宽,清晰的车辙印告诉他,这是一条大路,祖父说过,到达坡顶,就走完了一半路,在上坡的途中,他似乎感觉到,头顶一直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让他不由的加快步伐想早点甩掉,以至于等到了坡顶的大塬,他已经双腿发软,就连迈出去一步,都要使很大的力气,他瘫坐在地畔旁的一棵洋槐树下大口的喘着气,目不转睛的盯着头顶,除了瓦蓝瓦蓝的天,什么都没有,摸摸了口袋,还好,玉米棒还在,他起身靠在树干上,继续将玉米粒抠下来丢进嘴里。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五彩斑斓的云彩,他看见,有仙人隐约的在云彩中跳舞,天空中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数不清的红幡飘在天空中,四面八方都是彩虹,一个接着一个,黄土路的灰尘像白色烟雾,一群羊从路边经过,怎么走都走不完,他默默的数,羊越来越多,他数不过来,急的跺脚,疼痛从小腿传来,他不由的叫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天空依旧是瓦蓝瓦蓝,什么都没有,是自个吓自个哩,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声,咬着牙站起身,日头又向西倾斜了不少,还有一个最深的沟和一条最长的塬,他很懊恼自己竟然能够睡着。
眼前是一个崾岘,路边的树木也越来越多,祖父曾说,这里是老山,人很少生灵很多,走路要走中间,在即将要到达崾岘最低的地方,他远远的看到,一条锨把粗细的棍子横在路中间,这是谁干的,他在心里想,越来越近了,那条墨绿色的棍子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越来越近了,棍子突然动了一下,朝他仰起了头吐着血红的芯子,他连忙转身就跑,身后似乎有东西正在快速的蠕动来追赶,他跑下路,躲到一颗柏树的后面,那条蛇还在路中间一动不动,高高隆起的肚子让他不断的想,它到底吃了什么?是麻雀,癞蛤蟆还是小兔子?将它撑得不能动弹,片刻后,他回到路上,从地上捡起土疙瘩朝蛇扔去,可它还是一动不动,他扔累了,坐在地上紧紧盯着那条蛇,他听到头上有老鹰的叫声,抬头一看,只黑鹰正在头顶转着圈儿,巨大的黑翅似乎将热风扇到了他的脸上,不一会,转着圈儿的老鹰从天上直冲了下来,他没看清楚那条蛇是如何被老鹰抓走的,那一瞬间是他见过最快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弹弓打出去的泥丸。
日头依旧很晒,这道大塬很长,好在路很平且直,但路两边却没有农田,只有浓密而又低矮的灌木,下沟的坡向着阳面,荒草已经被晒的低下了头,因少了牲口,荒草丛中的小路不过半尺来宽,他吹着口哨,不时的用棍子敲打,只有这样,才能够吓走草丛中的生灵,一条小河横在沟底,河边的野草比他还高,他拨开草丛来到河边,喝饱了水后,沿着河边朝沟底走去,小路依旧很窄,高大茂密的野草为他遮挡住了阳光,也不知的走了多久,一团火红的火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停下脚步,他团火焰动了一下,站起身转过头看这他,他紧紧的握着棍子,火红的狐狸似乎对他并没有多大兴趣,转过身闪进了草丛之中。
他松了一口气,加快了步伐,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他将腰间的布带使劲勒紧,两旁的荒草逐渐少了起来,沟也越来越窄,如同一个缝隙,两边的黄土崖将他压的喘不过气起来,那些不知名的鸟叫声失去了欢快,慢慢的变的恐惧起来,唯一带给他胆量的日头也躲到了土崖后面,他紧张的呼吸,急促的迈着步伐,却不知道什么东西勾住了脚,低头一看,一个白花花的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脚下,牛角挂在他的脚腕上,他能听到自己心跳声,急的跳了起来,甩开羊头,一路小跑着。
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沟底的土崖了,只要跨过脚下的小河便可以到上坡的路前,他一脚下去,稀泥就没过了自己的脚腕,他清楚的记得,以前这里并没有泥坑,难道是走错了路,他用力的拔出陷入泥潭的脚,可稀泥已经紧紧的包裹住了他的小腿,怎么用力都无法拔出来,他不知道如何是好,耳畔又想起该死的鸟叫声,它们似乎要归巢了,他用棍子不断的抠掉小腿边的稀泥,但却没起到半点作用,他从未遇见这样的事情,陷入泥潭的腿涨的厉害,他害怕极了,另一条跪在地上的膝盖也酸疼起来,他丢下棍子,用手去挖泥,清冷的溪水灌了进来,小腿似乎不涨了,他憋足了劲,咬着牙关,终于抽出了腿,可脚下的鞋却永远的陷入到稀泥中,那可是才穿了不到一个月的新布鞋。
他借助一根倒在泥潭中的朽木,他来到坡前,这条小路两旁长满了灌木,厚厚的落叶,很久没人走过了,他赤脚踩了上去,还好,脚底厚厚的死肉起到很大的用处,他用棍子拨清落叶,一步一步的朝坡上爬去,等从灌木丛中再钻了出来,眼前这条路他很熟悉,一直可以通到大姑家的窑背上,日头已经如果一个火炭球一样挂在西边,在要不了多久,便要沉到山那边去了,大路上的黄土经过日头一天的炙烤,踩上去热热的,让他忘记了一身的疲惫,索性将另一只鞋也脱下,朝着大路疾步而去。
他记得,祖父说,到大姑家,要60里路,四条大塬,三道沟。
那一年,他1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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