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母亲说想回老家看看。
记得外爷外婆还在的每年冬天,苹果园里开始人影攒动的时候,母亲都要回一趟娘家。再过几天,等树上叶子落尽了,一边要修建杂乱无用的枝条,一边又要刮除果树的腐烂,会忙得抽不出脚。
每回一次家,母亲都会提前好几天收拾,翻腾出农忙时的换洗衣物,再蒸上一锅白面发的馒头,买上一条红塔山,称上几斤外婆最讨喜的桃仁糕,割上一刀略显油腻的五花肉……大包小包的做足了准备。
回了家,母亲先顾不得与舅舅、舅妈寒暄,径直的走向偏房,喊一声“达”,再喊一声“娘”,抹去眼角微微的晶莹,把大大的包袱往炕头一放,看见有什么活,自顾自的忙活去了。
已入晚年的外婆外爷,腿脚不便,顾不得拾掇家务,与母亲拉了几句家常,不一会儿,又蜷缩在火炕上打起了小盹,母亲只好蹑手蹑脚的,生怕吵醒他们,看见有什么要洗洗涮涮的,就端起个大大的木桶,塞得满满当当,有些吃力的走向村头的机井旁,顾不得井水的刺骨,就那么“叭、叭”地,都捶熟了,漂净了,再让它们都曝在冬日的暖阳下,好好地享受一年中最美好的阳光。每次回家,邻里乡亲的,远远一望,便知道是母亲回来了。那晾干的衣、裤、袄、袍、被、褥子上,都挂着回家的脚步,充满了阳光的味道,那脚步里,只有欣喜,没有疲惫,那米黄的阳光里,只有亲情,没有劳累和抱怨。
该洗该涮的都挂在了日头下,母亲就提着竹篮,放上小镰刀,上地里溜一圈。虽然这地一年也下不了几回,不过到底是自家的地,打小摸惯了的土疙瘩,母亲说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的。在地里割一棵卷心菜,再拔上几个叶子都蔫了的胡萝卜,清洗过后,搭配上带来的五花肉,抡起那把老菜刀,“叮咚叮咚”的剁起饺子馅来,再好好地整几个外婆外爷喜欢的硬菜,鲜的、香的,能整的都整些。外爷、外婆老了,守着这片黄土地,不知道还能吃上几次女儿做的囫囵饭。
手头宽裕些的时候,母亲会抽出几张私房钱,给外爷一张,给外婆一张,再给外爷一张,再给外婆一张。钱不多,母亲不能常常伴在老人身边,总担心着舅舅、舅妈农忙照顾不好他们。不在的日子,让外爷能花钱买包好烟抽,外爷没啥喜欢的,也就好这一口,不能省的。让外婆能买些软乎的,外婆的牙齿脱得厉害,能咬动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得趁有力气的时候,多咬嚼些。一开始外爷外婆每次都推搡着母亲递来小票的手,说家里啥都不缺,可每次到最后都拗不过母亲的倔强,只是颤巍巍的攒着小票往炕上的大柜子里塞,快过年的时候,母亲便从娘家匆忙的赶回来,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我们的小家。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再也见不上外爷外婆。
记得外爷去世后的那次母亲回家,母亲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的喊一声“娘”,没人应。再喊了一声“达”,还是没人应,屋里只有母亲空荡的回音。母亲的母亲,母亲的父亲,都去了。一背过身,就远得再够不着了。母亲径直的又走向了偏房,颤颤的点了三根香,磕上三个响头。站在门槛上,木木地呆了老半天。
外爷外婆没把该洗涮的留下,没把一个好胃口留下,也没把一句贴心话留下。私房钱倒留下一叠,母亲接过舅舅递来的裹得像粽子般的手绢,一层一层打开一看,都是自己省下来给外婆外爷留下的小票,母亲突然就哭了,嘴里哽咽着什么,哭的那样伤心。
母亲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一个家,在一瞬间,变得陌生而遥远。一个家,两扇门。没了外婆,“左门轴”脱了;没了外爷,“右门轴”也脱了。屋子敞着,什么都可以进去,什么都可以出来,就是不像个家了。
母亲晃过神来,又从来时提的包裹里翻了翻,对着遗像,给姥姥放了叠桃仁糕,给姥爷摆了包红塔山。又续了一股子香,烟白白的,袅袅的,恍如隔世的想念。外婆在哪里?外爷在哪里?他们都过得好吧。
年关将至,我也该回家了。包上两个大大的红包,带上父亲喜欢的红双喜,再买点母亲爱吃的桃仁糕......每每这时,母亲收拾东西回娘家的情景,总是不停地浮现,这种感觉,我想此刻的我和那时的母亲应该是相似的吧,人在“小”家,心里总挂着“大”家,这份思念、这份歉意唯有回家才能得到些许平复。
活在世上,人这一辈子,能喊多少声父亲?能喊多少声母亲?喊一声,就少一声吧。说不定哪天,想喊,却没人听了。
回了家,见了父亲,见了母亲。放下早早准备好的行囊,喉头哽动,却无声。多少个父亲,多少个母亲,此时一股脑的一齐拥挤在了喉头,失语。(刘文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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