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的更迭是岁月深情的延续。春分刚过，早春的使者，已经跟着香椿芽、芹菜、油菜尖等青菜，在小镇的菜市场上闪亮登场。

北方的春天可以风花雪月，也可以人间烟火。蕨手犹拳已箸长，菊苗初甲可羹尝；山村富贵无人享，一路春风野菜香。打开春季的方式之一，当然是吃一点时令野菜，用舌尖感受春天的气息。陕西人吃野菜，头头是道，从不含糊。

春令一到，田野山坡上遍地都是绿油油的野菜！连绵细雨后的小蒜，鲜掉眉毛的茵陈、荠菜，香气四溢的槐花……无论是哪种野菜，都满满是春天的味道！

香椿芽，是一种贯穿北方大部分地区一整个春天的野菜。它的存在就像是折耳根一样，那股令人又恨又爱的气味着实让人印象深刻。如果不是在田间地头，要想实现“香椿自由”，动辄十几一斤的头茬香椿，也总是那一众野菜里面最贵的。民谚称，“雨前香椿嫩如丝”，清代文雅之人便管吃椿芽为“吃春”。香椿的成长时间很短，从发芽到成熟只需两三天，但是要想吃到可口的香椿，还得靠有经验的老辈人，因为成熟后多一天都会变老！常见的香椿类美食有香椿拌豆腐、炸小鱼、香椿芽炒鸡蛋、香椿芽咸菜等。

春天的雨水渐渐多起来。这时候西北的斜风细雨密密地织成天空中垂下的网，在风中摆动，同好友带着婆婆在塬畔山头细细地弯腰找寻，草丛里扒拉，便可发现荠菜一丛丛地挤在那儿，越是土肥水茂的地方越是乖顺，绿得鲜嫩肥实不说，贴着荠菜根部只轻轻一扯，那份连根带土拔出来的省心便让人畅快。若是长在贫瘠坚硬板结的土里，根茎扎得更深，叶贴地更紧，深吸一口气去拔、去挖，反而生出了一份珍惜。

据说她们要采摘回去做饺子。厚着脸皮随她返回家中，我倚在门口远远地看，虽是不曾熟络厨房的活，却似乎已经闻到饺子里春天的气息！进而生出了做一顿、吃一次的期待和念想。

荠菜的香与其他十字花科野菜一样，有着与芥末同源的芥子香味，但不同的是，它的香味饱满却不刺激，自有一种超脱其外的纯正；独具清新而不寡淡，便又多了绵长回味。真正吃荠菜，更多的是以叶为食，讲究的是鲜嫩。只要肯花功夫和时间，便可春意阑珊地得偿人愿。采摘回来的荠菜多半要将它在开水里滚、烫、再捞出来挤干水分，去涩去苦。刀锋而过，便有嚓嚓嚓的声音密密落下，刀落，砧板上便已染了绿色的汁水。搅肉制馅，肉取三分精七分肥制成肉糜，再以三分肉糜七分荠菜混合搅拌。调味是做馅的关键，各家有各家的道，于我而言，总固执地以为野菜之妙，本色本味才是最为相宜。仅以盐与生抽、清油调制，配以些许白砂糖提鲜。这样的馅料，无论是制成饺子、还是馄饨、蛋饺，或落水或入油，滚沸而过，高温快速透过饺皮将荠菜的叶绿素还原成翠绿，荠菜的清香在饺子皮里渗透并存贮。一出锅，便亮出来玉皮翠馅的绝美搭配，像要涨破的春色，只瞟一眼，便起了垂诞的心，猴急猴急地伸筷子。那一刻，只觉得是故友重逢如春风，一口咬下去便是整个春天，田野里的清香掠过舌尖，爽而不腻。

最能把荠菜吃到极致的莫过于苏轼。苏东坡乌台诗案贬谪于黄州，田园耕居，给朋友写信，“取荠一二升许，净择，入淘了米三合，冷水三升，生姜不去皮，捶两指大，同入釜中，浇生油一蚬壳多于羹面上，不得触，触者生油气，不可食。不得入盐、醋。君若知此味，则陆海八珍，皆可鄙厌也”。这便是流传至今“东坡羹”，陆游盛赞此羹“芳甘妙绝伦”。这种做法用今天的话来说，最为原生态，初看是平凡人家最为简单的寻常食物，深究却既有道家“返璞归真”的养生之道，又有简素生活的禅意。当时的苏轼，任徐州太守，布衣草履带领百姓筑堤抗洪，过家门而不入，是百姓中清白勤廉的好官，以至于后人认为这道菜一青一白，在风雅中隐喻了“清清白白做官”的气节。

春在溪头荠菜花，同样喜爱荠菜的还有辛弃疾。纵观宋朝这四位名人，皆是胸怀远志、才情纵横，以民生为己任，以气节而自励自勉。文可励精图治，甚至武可金戈铁马、沙场点兵，却都在家国忧患中几起几落，或悲壮慷慨，在壮志难酬中沉郁；或安时处顺，在田园躬耕里洒脱旷达。而时运相随相应的他们，在春入田野的时节，最先识得荠菜香，深知其味，并最终品出大地的春意和欢喜。

陕西人吃蒜绝对是专业的，除了最常见的大蒜之外，还有每年春天都吃的“小蒜”。 小蒜，又名薤白、野蒜，属多年生草本植物，亦食亦药，具有通阳散结、行气导滞的功效，经常食用对降低血糖有益。它的根部鳞茎也可作中药使用。虽然它叫野蒜，其实外形长得更像韭菜，茎叶细长，夹杂在草丛间，很容易被人忽视。

春天的小蒜格外鲜嫩清香，所以有“三月小蒜，香死老汉”的民谚。小蒜的吃法有很多，可以包饺子、拌豆腐、炒鸡蛋等。不管是哪一种吃法，都让人口齿留香、回味无穷。我爱吃小蒜，尤其是春天的小蒜，嫩嫩的、香香的、水灵灵的。每年八月份也有一茬小蒜，但远不及春天的鲜嫩。小时候，每到这个季节，母亲就到矿区铁道桥后的田地去挖小蒜，回家掐黄、去须、洗净后，放进锅里爆炒，新鲜山蒜切碎后打入蛋液，辅以调料，煎成的蛋饼将山蒜的鲜香与蛋的软嫩融合的相得益彰，尝上一口，满屋生香，简直鲜得要掉眉毛了！长大后，离开了家乡，几十年来一直漂泊在外。每年春天，只要是休假，母亲定会做好，临走还不忘掐几把新鲜的小蒜让我带回家，或清炒或凉拌。

中国自古讲究“依时而食”，在万物以荣的春季，新生的时令之鲜不能少。野菜是春天最好的礼物，每年三月便偷偷地从土里探出头来，一丛丛、一簇簇，在并不肥沃的岗坡林地顽强地生长着，碧绿碧绿的叶子，透出无限的生机。眼下正是尝鲜的季节，不如趁着周末闲暇，去乡间寻找她们的踪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