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提着枪,如电影里的英雄一般,隐藏在掩体的后面,如隼一般的目光,通过瞄准镜屏住呼吸警惕地盯着直到那个人出现,心开始剧烈跳动,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着那人的脚步,缓慢移动着枪,直到对方停了下来,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从眼神里确定,那人并没有窥探到他的存在,除了心跳声,周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咬紧牙轻轻地触动扳机,每当这时,他就会猛的睁开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深吸几口气后,翻个身,一夜无梦。
这个梦,他梦了几十年,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地方和同样的事件,但每次都在千钧一发时惊醒,短则几日,长则半月,便又会重复一次。
那一年,天旱无收,家中能吃的基本都吃了,父亲无奈,背着麻袋每天早出晚归,有时,麻袋里是数的过来的几粒粮食,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草,有时,麻袋里只有少量的嫩树皮,剁碎后放在锅里蒸煮,满窑都是草腥味儿,煮过树皮的水晾凉沉淀后,有少的可怜的沉淀物,一家人就靠着这些一直从初夏撑到初冬,时隔多年,他仍然清楚的记得煮树皮的味道,令人作呕,却贵如金宝。
那是一个黄昏,日头如血一般挂在西边的山梁上,初冬的空气中夹着黄土干涸的味道,曾是布满小麦、玉米的大塬上,除了望不见的黄土之外再无他物,所有人苦苦盼了几个月,在等待中逐渐失望,那每年都会准时到达的第一场秋雨好似在来的途中迷了方向,人们想尽一切办法,烧香、磕头但却似终没能够为大地求来一滴水,错过了小麦下种的最佳时间,对来年的希望也就失去了一大半。他漫无目的的在黄土地上走过,腹中饥肠辘辘,就连平日里被当柴烧的玉米茬都被人们运了回去,洗净剁碎了熬那一小撮的沉淀物,一脚下去,黄土没过脚脖子,轻柔地缠住小腿,能够蛊惑一个正常人的心灵,往日里那些土地的边界都已经模糊不清,分不清是哪家那户的。
他突然停了下来,黄土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硌了脚,他弯下身子,将手伸到黄土里面,被黄土掩埋的那个东西,是那么的熟悉,圆润光滑,颗粒大而饱满,约莫一尺来长,他兴奋极了,将它从土里拉了出来,那金黄的颜色充斥着周围的一切,即使在快要失去阳光的时候,也同样刺着他的双眼,他小心翼翼的用衣襟将它擦拭干净,紧紧裹到衣服里面,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玉米面味儿了。
他欣喜若狂,踢着黄土往回赶,刚要踏出这片黄土地的时候,一个人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等着他,刚才的欢喜变成了担心,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这个比他高出很多的人,那人指了指他的衣襟,他紧紧的后退几步后,用尽全身力气转身就跑,但没几步就被狠狠的按到在黄土里,不论如何挣扎都没能够保住他的宝贝,他气急败坏翻身抱住他的腿去撕打、抓咬,却被一脚狠狠的踢到黄土里,等他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感觉到胸口堵的难受,全身都在颤抖,咬紧牙关回村而去,村中一片死寂,背后有阵阵的冷风吹过,一直渗到他的骨头里,他站在窑背上,那若有若无的香甜味很久都没有进入过他的鼻腔了,差不多都快要忘记是什么味道了,他使劲贪婪的吸着,但那明明是属于自己的,只是在他的地里捡到的而已,他怒气冲冲的冲进去,但满屋子的香甜味就在他踢开门的那一瞬间似乎就跑的无影无踪,炕上的空盆告诉他,他来的有些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抓起盆重重摔地摔成碎片,毫无疑问,迎接他的是一顿打,他的脸被揍出了血,全身没有一处不是疼的,拖着疼痛的身躯,他再次来到窑背上,搬起一块大石头狠狠的扔到院里。
风很冷,有些湿润,没人追上来,到家后,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奄奄一息。那一夜,雨从半夜一直下到黎明,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就好比电影里的英雄一样,端着枪,藏在掩体里。
他们依旧在村里见面,他堵着气不说话,不理他,有人后来带着一大袋子的粮食粒到他的家里,为他的父母说了很多客套话,但他却一句不听,放羊的时候,他就用刀刻了一把长长的木枪,路过的时候他总要把枪对准那家院子,仔细的瞄准射击。
村里人都说,这孩子,太记仇了,但那根木枪从未离开过他,一直跟着他走出村子,来到小城,直到上火车的时候,他才极不情愿的将它缴出,但不论走到那里,他一直在做那个梦。
他又一次做了这个梦,依然端着枪,隐藏在掩体后面,但瞄准镜里的那个人是那么的和善、充满了爱和阳光,满眼都是黄土地上的温暖,他轻轻的放下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从梦中轻轻醒来,披上衣服,拉开窗帘,窗外的城市,灯火温和如春。
从此后,他再没做过那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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