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长篇小说《金阁寺》后，灰暗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如同窗外阴郁的天空中零零散散飘落着无精打采的雪花那样。我很难想象，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当时创作这部小说要付出多么艰辛的努力，这种艰辛来自于心灵的反复煎熬，是对人生悲剧和生命残酷的深刻反思。书的译者陈德文在《译后记》写道：“人类总是向往美。然而，美总是脆弱的。”

这部小说的创作来源于一个真实事件。日本京都有一座著名寺庙——金阁寺，初建于14世纪，因建筑外部敷金箔而得名，是日本国宝级的文物。上世纪五十年代，战后日本满目苍痍，社会思潮动荡，金阁寺有一个年轻僧人纵火烧毁寺庙。当人们质疑这个僧人的犯罪动机时，他说出了一句让公众大跌眼镜的话：“我嫉妒金阁寺的美丽。”

小说《金阁寺》的男主角名叫沟口，他的父亲是一个和尚，从小被寄养在叔父家。他天资平平，患有口吃病，加上特殊的家庭背景，导致他性格孤僻、自卑、敏感，从他的思维和行动表现，可以说走到了极端。小说中有如下几个例证：

第一个，沟口的父亲病逝后，他丝毫不感到难过，看到母亲和其他人在灵前啼哭，他觉得“这是一次新鲜的体验”。他还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如同一个到处教人死法的人，在实际表演中失手献身，给人一种过失上的感动。”

第二个，沟口被送到金阁寺当学徒，他母亲希望他能认真学习修行，以后能够成为寺庙住持的接班人，因为寺庙的住持和沟口的父亲有故交。但沟口由此迁怒自己的母亲，他觉得母亲有这种希望是丑陋的，他认为：“希望就像那淡红色的、湿漉漉的、紧紧扒在污秽的皮肤上的世上最顽固的皮癣，经久不愈的顽固的癣！”

第三个，金阁寺的住持送沟口去上大学，没想到沟口拿到学费后，跑到妓院连续嫖娼，最后连妓女都为他感到惋惜，劝他回去好好读书。书中这样描写他做此事的心态：“这回，我虽然瞥见了快乐，但还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一类快乐，而只是自己感到适应的自甘堕落的满足罢了。”

第四个，也是最极端的一个，沟口终日沉迷于金阁寺之美，曾经幻想在战火中与金阁寺同归于尽，但美军的轰炸机没有来，他很失望。后来当他发现寺庙住持暗地里做一些龌龊之事时，他更绝望至极。他觉得自己受到的一切不公，他所看到的一切丑恶，人世间的一切污浊，都是因为金阁寺太美丽的缘故，那就去毁掉它。于是，他毅然精心策划在一个夜晚放火烧毁了金阁寺。那一刻，沟口在想：“看来，死亡的天空和生存的天空一样明媚。”

毋庸置疑，能写出这样一部故事构思奇妙、语言酣畅灵动、充满人性反思的小说，足以证明作者三岛由纪夫在日本乃至世界文坛的地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曾经这样评价他说：“我觉得诺贝尔奖应该颁给三岛，像他这样才华横溢的天才作家，大概两三百年都难遇一个。”

遗憾的是，就这样一个几百年都难遇的天才作家，后来在壮年时期竟然选择自杀而死。难道三岛由纪夫创作自己的巅峰之作《金阁寺》时，冥冥中就预测到了自己的人生结局？尽管我们都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残酷现实，但现实中往往就会发生，这就是：“美达于极致，就要遭到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