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坝是故乡老屋前的空地。
已多年不再用院坝了,一人多高的石砌坝边已有部分坍塌,滑到院子下面的自留地里,散落的石块随意而又固执,昨日整齐的队列和流转平滑的灰条都破碎了,不规则的表面刻着颓丧的痕迹。屋檐下,一排深深浅浅的滴水窝显露着红褐的砂泥,从堂屋两侧延展开去,分别拐过夏屋和猪圈,消失在两侧拐角处。每一个滴水窝一条出水印,先后逐渐汇合加深,在院坝中间形成一个冲水沟,延伸到垮塌的坝沿,成片成片的苔藓发出苍老的绿色,涂抹出无限的颓废和荒凉。
我不由自主地用脚踢着的地上的苔藓,再次让往日的灰砂地面显露出来,像能和岁月一起回到尘封的过去。厨房前的梧桐树重新支起粗壮枝干,宽大浓密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夏屋外的核桃树长出繁复的枝条,我攀爬在树枝上摘下离壳的核桃,吃下油香油香的桃仁;母亲再次燃起灶火,明亮的火光照亮她疲惫的脸庞......
院坝还是那样敞亮,一条土路进到坝子,绕过猪圈后墙,通向早已树木繁茂的山上。站在坝子中间,它打量着我,仰望着我,也在询问着我。落败的院坝已不认得我了,因为找不见母亲在厨房里的身影,听不见三爹幺爹在自留地里耕地的吆牛声,看不见邻居背着小山一样麦子路过的蹒跚脚步......
院坝是家联通外界的枢纽。坝子里是一家人的欢喜日子,坝子外是乡情和生计。小的时候,父亲在外工作,一年下来几乎不能回家,家里家外的事情就全部落在了母亲的肩头。一背篓一背篓的麦子背回来,一担一担的稻谷挑回来,稻草玉米杆高粱杆......一切地里产出的东西都先后堆在坝子里,摊开晾晒,粮食入仓,秸秆入房,支起普通农家的生活。犁地耕田的时候,三爹幺爹总会适时的吆着牛扛着犁在坝子里暂时歇息,一小碗拌油的泡菜下着玉米面糊糊,碗沿转动中传出呼呼的吸食声响,开始一天的重体力活。
院坝是家里的闹市。鸡们总喜欢在院坝里徜徉,不时啄一口虫子或草籽,迈着悠闲的步子,鸡头一伸一伸地呼出咕咕的声响,忽然被公鸡追逐挣扎,或被大黄狗吓唬惊叫,一院子鸡飞狗跳。小孩子经常喜欢来院坝里玩耍,打碑、斗牛、分井田......欢喜的争吵,天真的打闹,经常不能自已,直到或大娘或舅妈拿着扫帚拎着耳朵带回家,留下一地轻点喊疼的求饶声。
母亲是农业社里的记分员,总是在收工后,在院坝里摆上板凳和小桌子,把一截金贵的秃头铅笔和一个写字本从柜子里拿出来,认真的写写画画。往往乡邻们就会三三两两的到院坝里来,把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言碎语扔在院子里,也有国政美帝讨论的,为意见的不合也时常争执得面红耳赤,也有一阵阵的家常话,嬉笑声,不断浓烈着院坝的温度,沿着院坝边的小路一起流向山村里。
夜深了,轻轻的山风,安静的屋舍,点点的明星和树影下的碎月,融入院坝边竹林的沙沙声里,在院坝里交织着流泻着,总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在周身蔓延回荡,偎依母亲的怀里,更多的是一种被呵护的享受,一种心满意足的惬意。我能清晰地看到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手指绕过母亲的肩膀,指着星星数着刚刚学到的一二三,数着数着就把自己数进梦里。
如今,院坝塌了,核桃树没有了,母亲也没有了。一种悲凉之感在身体里穿行,我以为她们是不是藏到老屋里了,双脚情不自禁地向老屋走去,从灶房到偏房,从堂屋到厦屋,我逐间打开门锁,床在灶在,方桌在祖先的神龛在,只有浓浓的尘土味道弥漫,隐在骨髓的温暖归宁在静匿到极致的房间里没有找到一丝一毫。
转身出来看着院坝,曾经的鲜活身影声音像是又出现了,仿佛只有院坝仍然独守着那份生活,那份和谐,那份温暖。这个空间,是那么的具有强大的磁力,把超脱现实的深邃,把自然清透的张力,流进我虚浮空落的心里,几十年转瞬又盈满。院坝不老,青山稳稳,老的是人,老的是岁月,老的是人世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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