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同窗好友结婚，我有幸去参加。也有幸进入那个如桃源般的小山村。现在一些人和事已经不甚了了，但唯独对守村人阿憨印象很深。

到村子里是有些路程的，同学主动开车迎接我们。旁边玩耍的孩子看到接送的汽车进来，跑跳着围上前，看得出来村子里关系很融洽。同学坐在驾驶室里，对着孩子一个个点名打招呼。这在我心里，几乎是一个奇迹，毕竟自己可能连对门邻居都难以认全。

还没进村，他就停下了车，满脸抱歉地向我解释，这是村子里的规矩，避免伤人……孩子们簇拥过来，欢呼着向这位新郎官要红包糖果，也打断了他的解释。“伤人？是害怕伤到这些孩子吗？”同学笑了笑，“不全是，更多是因为他。”

我才看到，孩子中间混入一个微胖的青年。只是孩子们和他玩闹地毫无间隙，才没第一时间发现他。这就是我初见阿憨的场景，二十几岁的模样，身上披着一件半旧却浆洗干净的短衫，和身边的孩子分吃着讨来的喜糖，不时还发出咯咯咯的欢叫声。那个早上，酥酥的阳光透过树冠一同投在他们身上，如同一幅淡彩又和谐的年画。

“那个，他是傻子吗？”这句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小孩子就先为“伙伴”撑起了腰，“阿憨才不是傻子，阿憨，是我们的守村人！”“真没礼貌！”……这一番本能的“同仇敌忾”，让我这个成年人不禁羞愧，只能陪着阿憨咧着嘴一起傻笑。而他，似乎也并不知道冒犯，也许在他的世界里，谁向他笑，那就是好人。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守村人”这个群体。孩子们嚷嚷着解释不清，只因从小就接受这种教育：阿憨是村子请来的，入了族谱是自己的亲人。最淘气的孩子也知道要对守村人好，不能嘲笑，更不能欺负。守村人是老天爷给的，保佑整个村子，善待守村人，必然有福报。

守村人是什么？他们天生五弊三缺，大多癫傻，老人说他们是挡住村子的灾祸、丧失一辈子神志，自然由村子赡养。也许在他人眼里，这不过是一种迷信的祖训罢了，而我更觉得那是一种传承的大智慧。守一村之良善、定百户之德行、护人性之底线。整个村子好好赡养一个守村人，说守村人的遗憾是为自己挡灾，告诉孩子要感恩、要平等相待，培养的其实是德行。一个村子所有人，懂得善待一个守村人，善行成为习惯，那么就不会出现村霸。

人步入社会以后，知道遗憾贯穿了整个人生，可能走过便没有机会再重新来过，也就越来越计较。也正是如此，对于那些在身边出现的陌生人，因为惧怕他身上那种种遗憾，有一天也会落在自己的人生里，也因为这份恐惧而漠视、甚至敌视，向陌生人施加恶意的二次伤害。如果不圈禁住这份恶，人便越发的面目狰狞。

也许有人天生喜欢排除了浪漫，将村民们对于阿憨的喜爱原由归结来自于村规的威视，亦或是对于守村人传奇风闻的一种敬畏，仿佛这就可以否认整个村子几乎出于本能的善意。只是看看阿憨太简单了，笑得没有半点隐藏，他在村子里是真的快乐。人和人是平等的，你拥有比他丰富的物质条件，他却拥有着让你羡慕的洒脱，因为，他有些笨拙的身体里，装下世人无法拥有的纯真且干净灵魂。他吃着百家饭，却也守着小山村，不偷不抢不盗，一辈子与世无争，被不求回报的善意包围活得逍遥自在。我眼中阿憨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是他眼中的世界，我不知道，必定有些什么是自己遗落下的，是自己不能感同身受的。自己看着阿憨和他们同学之间亲切互动，就像在荷塘边远观的看客。我仅余的庆幸便是尚存一份感动。不过，这好像都不重要了，就如同那些渐渐失去的，慢慢侵蚀的，和远远遥望的。

多少次，恍惚又回到那个清晨，阿憨随着暖阳融入人群里，只有清晰的笑声不断。这浮嚣的喧闹里，一缕炊烟寂寂袅袅着，渡这小山村梦幻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