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安塞，初夏的黄昏，落日退去金光，瑰丽的晚霞由耀眼的明亮色慢慢地变成灰暗的时候，夜晚来临了，晚风携带着浓郁的槐花香让空气变的格外风清气爽。

“五一”收假后，匆忙驱车赶往安塞项目部，临近楼坪街道时，透过车窗便听到伴随着古朴秦腔旋律的嘶吼声从远处徐徐传来。

刚一下车，小胡便是一句：“哥，有庙会，正唱着呢，你不去拍两张？”

听说有戏，我一下就来了兴致，四十岁过后，我是越发喜欢秦腔了，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作为一个地道的秦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能自动解锁听秦腔的这项功能，我自然是不例外的。未及上楼，便将行李往值班室一放，提着相机，淌过沟里那条蜿蜒的小河，疾步往不远处的娘娘庙赶去。

农历三月二十六，是安塞楼坪乡一年一度的娘娘庙会，会期三天，一系列的仪式我尚不清楚，据说是有挂灯、起会、请神、献祭等诸多流程。初来陕北，了解有限，只晓得在陕北，庙会文化是百姓生活中最为重要的活动之一，不同于我们平日里见到的庙会，各种摊贩卖食品，各类游戏活动。陕北的庙会是纯粹的，也是热闹的，人们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去祈求上天赐给幸福的生活，感恩神灵满足他们的愿望。对于这中现象，我能猜出个八九。千百年来，生活在这片黄土高原上的人们经历过苦难，甚至绝望，他们把希望寄托于上天和神灵，有了他们的精神加持，便有了活下来的勇气和向往。

刚到戏台跟前，便听见台上传出铿锵有力的秦腔来，有女声随着节拍立刻跟念起戏文：“请用丈二白练挂在旗枪之上，我的一腔热血要飞在白练之上，不让半点落在尘埃污秽之地……”不用说，是《窦娥冤》中《杀场》中的唱词。听到这词，悔恨自己来的有些晚了，戏已过半。戏台前看戏的人甚多，多是些老人们，有的坐在石头上，有的席地而坐，用他们饱含沧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不时地叫个好，老汉嘴里的旱烟“吧嗒吧嗒”嘬个不停，老太太手里的干馍片一点一点的往嘴里塞。见我到来，一位年过七旬的老汉给我腾出一块石头来，招呼我坐下看，说这个位置好，谢过老汉，应邀坐了下去。戏台对面的娘娘庙灯火通明，在楼坪漆黑的夜里显得是格外突出，周围墙上挂满了百姓还愿送来的锦旗，内容大多是“报答神恩，有求必应”的字样，想必这些送锦旗的人家得偿所愿生下了后生，特来感恩。我大概数了下，竟有三十余幅。

还未及将周围场景看完，戏已转到了《托梦》这一场，戏台上灯光阴冷，氛围极为诡异，未见人，先闻声：“长相思，盼相会，忠亲天涯泪纷纷，泣血含冤历三岁，清风送父归……”唱腔悲切幽怨，飘忽忽，一袭白衣窦娥出场来。听得那观众们抹起眼泪来，为这冤死的窦娥叫屈。那窦娥的水袖甩得很是流畅，功底很是到位，戏台两旁的板胡，梆子传出的曲调听着就不由让人陷入悲伤的情绪中去，这是秦腔曲调的特点，我便是从这些调调中开始体会千百年来秦人如何抒发感情的。开始喜欢上秦腔。以前听不懂唱词，后来的戏班子演出背景都是电子屏了，将唱词都打在屏幕上，这下更能理解戏曲表演的内涵了，唱词写得是真好，你看窦娥那唱词：“长夜漫漫心伤透，不知春夏与秋冬。屈死阴曹三年久，孤魂飘飘无处投”这和白居易《长恨歌》中“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意境很是相近。

随着窦娥托梦其父状告伸冤，赛卢医、张驴儿父子、贪官知县正法，窦娥平了冤，楚州三年大旱结束。戏也落了幕。我还是意犹未尽，便跑向后台询问班主，明天是否还有戏，我想拍些照片，班主的回答让我欣喜，本来三天的正会已完，次日中午又加演一场《辕门斩子》。好啊，明天中午下班了，必须得再看一场。

次日的天气大好，太阳红艳艳的，好不容易等到中午，饭都没吃就奔了过去，戏恰好刚刚开场，不同的是，今日台前居然没有观众，想必是加演的消息没有传出去，人们误以为正会结束，台前照片拍的多了，我想拍拍幕后纪实照片，便钻入后台和演员们聊了起来，竟有一种穿越时空对话的感觉，一会和佘老太君聊老旦，下一分钟又和穆桂英聊花旦，焦赞和孟良也凑过来凑热闹。

在和班主聊的过程中说到戏已开了半晌，也不见观众，怕是人不知道消息，要是没人看，可以早早收场。本来笑意盈盈的班主突然就严肃了起来，说自古梨园有规矩：只要开场，哪怕没人看，风雨无阻，必须要正常演出到曲终谢幕，尤其是这庙会，停不得。我追问这是个什么说法？班主任说一来人家办庙会，咱们收了人家的钱，就得认认真真地对待，把戏唱好。二来这戏曲开场八方听，一人三鬼四神灵。一旦开场不能停，一曲终罢需送行。我似乎懂了他们的说法，这应该是每个中国人都要懂得的道理。

我撤出了后台，静静地坐在前台看这场《辕门斩子》，看到的是杨六郎的军纪严明，大义灭亲；看到的佘太君的爱孙心切；看到八贤王恐失国家栋梁；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穆桂英那份中国女性的勇敢，敢爱敢恨，为爱情，独闯军营救宗保，为大义，献降龙木大破天门阵，报国家百姓安宁。

曲终人散，村民们将锦旗收拾起来，很快楼坪乡娘娘庙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离开戏楼时，我读了戏楼上那副对联：“戏舞歌书演古今中外故事，贫富贵贱悟天地人间真理”，真是一场好戏！